畫到情神飄沒處,更無眞相有眞魂~爲潘煌個展說幾句 --廖德政--
潘煌一直是我非常珍愛、關注的學生,忝爲他的老師,知道珍傳爲他安排首次個展,內心十分欣慰、高興。和潘煌結師生之緣,已經四十年了,以他的天資、勤奮和毅力,畫了四十年,才有第一次的個展,這分執著與堅持,在今天這個浮華的工商社會裡,實在非常難得。因此,我想借此機會,先談談幾個藝術創作方面的理念,這也是我從事藝術創作以來,一直深刻思考,並且常和潘煌反覆討論、辯證的問題。
首先,身爲一個畫家,藝道生命應日趨圓熟,但這種現象不能泛以「進步」一詞概括,而必須是紮紮實實的一步一脚印,隨著時間和內涵的孕育沈澱,作品的「韻味」,才能更深醇雋永;這是極難達致的境界,而欲到達這樣的境界,先天的秉賦和後天的努力,缺一不可。
一般而言,藝術家的創作生命由生至死,有的璀璨短暫,麗似夏花,如梵谷、莫札特;也有的細水長流,光華內斂,如塞台、巴哈;但藝術成就並不能以生命的長短來定高下,我總以爲,真正的藝術家,不論生命長短,一生所要說的話、唱的歌,通常只有一種基調,一個主題,他們表現的方式內容或不同,但藝術的根本精神、終極追求都是一致的。
這種永恆的藝術果實,才能愈沈愈香,永不枯萎。
累積數十年作畫教學的經驗,我認爲寫生是非常重要的磨練。以畫一棵樹為例,不能只看枝葉,著墨上色就交差了事,畫家更要深入觀察,並剖析樹木生長的過程中,隨季節更迭而產生的變化,換句話說,不曾深入觀察冬天枯樹的骨幹枝椏,便無法描繪春夏間枝葉葱龍蓊鬱的繁景,這種以自然為師的觀念和精神,不容忽視。而畫家不但描繪自然,更要超越自然,要比自然本身更自然,更和諧。
特別是油畫,受畫布、顏料的限制,畫家更必須對描繪的對象,和作畫材料,有科學性的縝密研究和認識,才能駕馭素材,充分發揮,所以,從事繪畫藝術,必須兼具上述的精神態度,再配合科學的理性分析,同時更要有理想和熱誠,不圖近利,才可能有所成就。
這些觀點,事實上也正是潘煌嚴謹的藝術創作過程中,一貫抱持的態度。我 民國三十八年進入開南商工執教,次年即擔任當時初中部建築科三年級的美術老師,潘煌是班上的學生,他當時正是開始對人生質疑的年齡,觀念、思想逐漸萌芽,這時他的素描基礎就
已相當不錯了,在繪畫方面,我是一個律已甚嚴,對學生要求亦嚴的老師,鮮少收存學生習作,不過潘煌當時有一張石膏像作業,却被我一直保存下來,印象深刻。他在這方面紮下的堅實工夫,及奠定的基礎,對他後來的創作有很大的幫助。
幾年前,我看潘煌的畫,感覺作品已有自己的思想、風格,也具備了人文的內涵,但躍動的生命力稍稍薄弱了些;若以繪畫「工程」來說,就是作品中色彩的依從關係與和諧問題,尚未完全獲得解決,所以未能達到游刃有餘,「技近手道」的境界。因此整體而言,這時潘煌的作品,已經有了內在的感情、氣氛;萬事備,只欠東風。
色與色之間,如何安排、協調呢?這個問題普遍存在每一位畫家的創作過程中,却往往不是被忽畧,就是無法突破;而一旦對色彩的掌握有心得,進而運用自如,那麼,即使是精粹的單色,也能直入人心,搖撼神靈!潘煌對這點十分用心,也肯下苦功鑽研,他每幅作品必經數年的琢磨與修改,早成爲習慣;我常常對他說:「要師法自然」,自然萬物景色之諧調,何嘗有突兀刺眼的異色!近來再看潘煌的畫,色彩運用已較以往純熟,假以時日,相信他的畫會愈來感靈動、自由,終有心手合一,恢恢乎運斤如馳的一天。
藝術之路寂寞漫長,以潘煌的天分而言,藝術果實已趨近瓜熟蒂落的階段了,所謂「好酒沈甕底」,剩下來的,就是色彩、意境上的昇華和沈澱,以及對藝術道德的堅持;從他不避諱描寫死亡、葬禮等題材,屢屢在畫中探討生命、時空的深刻問題可以看出來,潘煌是個不媚俗、不取巧,堅守藝術信念的畫家,這種九死不改的「儍勁」,在追名逐利的社會裡,是極其可貴的。
對這位結緣四十年的「老」學生,除了對他厚實的藝術錘鍊,和天分稟賦,寄予深切期許外,更期待潘煌秉持一貫深思的精神,念茲在茲,繼續努力,以生命著色,深耕勤耘,相信凡如此走過的,藝術殿堂裡必留下痕跡。